周原

宇宙这么大 我们还会遇见

【花丽胡哨】救我

*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霓虹彩灯漂浮在大厅里,似水般流转于空中,虚伪的,谄媚的,空有其表的词藻在觥筹交错间溢开。


马丽将手轻轻落在丈夫的臂弯,男人拂过她的手背,点头承迎着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语。她也便随着他做出大方得体的回应,精巧的珍珠耳坠在她点头微笑的瞬间悄悄颤抖,像雪花的掉落,像白玉的转动。


回过了一个又一个完美话术,男人便将双手抽回插进兜里,满不在乎的让她随那些富太太们玩去,自己往远处走。马丽远远看到他挽着一位姑娘的手缓缓移向舞池,心下了然,暗暗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椅上,要了一杯咖啡。


按理说,在这种场合要么喝香槟,要么喝红酒,喝咖啡的倒是少见。马丽不管这些,小小抿了一口,看到画着精美花纹的杯子心下觉着俗气,复又看着杯上镶了一颗小珍珠,忍不住把玩起来,小珍珠和她耳朵的上那颗极像,洁白,明亮,简单,但在一堆华丽装饰里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没过多久,一道阴影盖住了她头顶仅存的一束光,她以为又是哪位先生带着哪位太太来问好,略显烦躁地皱了皱眉,正准备抬头换上那副虚假笑颜,那道沉厚的声音又将她压了下去,她知道,此人不同。


“马小姐。”


马丽在晦暗中抬起双眸,许是对这称谓的惊讶,却又带着些面对故友的欣喜,撑着椅把手缓慢站起,歪了歪脑袋,未完全梳上的发丝也随她倾去。


“马小姐,能请你跳支舞吗?”面前的女人露出笑容,伸出手去邀请她,将她揉入她真诚而又期待的眼神里,让马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悄然搭上她的指尖,任由她领着她。


不过她们没有去舞池。


她带着她到了室外的公园里,雪在风中盘旋,她们在雪中起舞,雪花流落她身,她流落她心。


“为什么来这儿?”


“没人,清净。”


舞毕,女人张开大衣拥着马丽入怀,马丽穿的少,身上只有件素色旗袍,凹凸有致的身材被深色军衣遮住,女人似乎可以摸到淡雅花纹下柔软的腰肢。


“怎么不多穿点?”


“大衣在里面呢。”


女人揽过马丽的肩,带她重回了那个浮夸嘈杂的“暖房”,抓起了叠放在座位上的大衣为马丽披上,定在原地看了马丽一会儿,上前拥住她,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的瞬间仿佛有泪划过马丽身上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一丝细腻的羊毛变得亮了起来,她从鼻腔里呼出的气透过马丽的脖子暖起了她的全身。


马丽似乎好久没这么安心了。


就这样抱了有一两分钟,女人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拍了拍马丽的肩膀,转身离去,走的神秘,就像她来时一样,看不清,摸不透,可马丽就是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女人走后,马丽楞在原地,呆呆看着前方,身上还留着女人的余韵。


“徐夫人?徐夫人?您还好吗?”刺鼻的脂粉气伴随着甜腻的嗓音将马丽拉回了那个富丽堂皇的世界,她又被迫虚假的套上了华贵的伪装,像坠入地狱的天使般痛苦的笑着,在虚幻的现实世界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春秋。


在无数虚情假意的寒暄中她突然又想到,刚刚带给她极致欢愉的女子,她甚至不知她姓甚名谁,不知她来自何方。


她不爱和这些富太太们交往,她们向来没有自我,不解人生的意义价值,整日在外人为她们制造的糖衣里偷生,不体恤他人,只唯我为大,自私又怯懦。可家族的原因她有不得不为现实所折服,将她内心里的孤傲埋入心底,虚伪的与她们谈笑,她时常害怕成为她们这样的人,又时常质疑她是否已是这样的人。她害怕丧失在无休止的梦幻社交里,将少年时从外国书刊里爱上的罗曼蒂克之芽抛去,种下贪恋欲望的种子,在混沌的世界里度过须臾的一生。


直到今天遇见了她,她像是她冗长黑暗中的一束光,点亮了心中快要消亡的浪漫因子,像少女一般在雪中起舞,乘着风往远处飞。可她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让她来不及怀念就转瞬即逝,一切如同梦境,不知是否发生。


“太太,司令让您先回。”管家的话将马丽解救出泥潭,对太太们道了抱歉便匆匆离开这虚拟的现实世界。


上了车,马丽总算能稍稍喘口气,靠在座椅上直直望着窗外,雪一直在下,下的凄凉,下的悲哀。


回到家便直往卧室走,顾不及丫环们的招呼,自己卸了妆准备换衣睡去,谁成想手一伸进大衣口袋里倒是摸找了个硬纸片,拿出来一看上面潇洒的写着俩字和一串电话号码,不出意料应该是她的。


宋佳,名字倒是好听,和她的人一样,洒脱漂亮。


马丽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珍重地将这张小小的名片放入自己的信盒中,藏入最底层的柜子里便上床休息了。


这几天马丽的丈夫都未归家,或许在忙,不过没人在耳根子旁叽叽歪歪倒是清净了许多。


说起马丽的丈夫,虽说马丽算不上讨厌他,可也实在喜欢不起来,没长相没才华,满嘴全是油腔滑调,全靠着他父亲的势力,可毕竟当下马家的产业还得靠他们家运作,夫妻间也算是相敬如宾,未曾越界。


当玻璃被打碎,注定补不上,修不好,只会剩淋漓的鲜血和无尽的哀凄。


马丽不知道全身何处在痛,为何而痛,到底是他落下的拳头,绽开的皮肉,还是撕裂的心脏?


她只知道她没给他准备一碗醒酒汤。


拳头发泄不完他的满腔怒火,徐氏抽出裤腰间的长条皮带狠狠朝着马丽甩去,直到马丽被他打的没了知觉才悻悻收手,摔门而出寻欢去了。


马丽独自倒在客卧,风在黑暗中嘶吼,丫环们直到徐氏离去才敢上前,几个姑娘害怕的不行,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匆匆叫了伙夫帮忙将马丽抬回她自己的卧室,叫了医生来给马丽看看。


医生开了药,交代了注意事项便离去了,马丽也只是必要的时候艰难地点点头,无其他-动作。


马丽的贴身丫环木儿留下照顾她,剩下的丫环也都出去干自己的活了。


“木儿”待到周围无人的时候,马丽终于用她极其微弱的声音开了口。


“太太,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你将我橱柜最下边的那个铁盒拿出来。”


“打开,拿出那张卡片,用我房间的电话打。”


“好,出去吧,电话给我。”


“太太……”


“有事叫你,走吧,别与他人说。”


电话没过几秒便通了,想必对面那人是等了很久。


在数十秒的沉默中,沙沙的电流里传来了那个低沉的声音,马丽听出了点不安。


“马丽,你怎么了?”她知道,若没有实在大的事情,以这女人的傲骨是不可能先于她打这通电话的。


第一次的询问在对方虚弱的呼吸声中落空。


“马丽!你在哪?”


“家。”


“等我。”


挂了电话没两三分钟,木儿就跑来和她将有位女士找她。


“朋友,来看我的,让她进来吧。”


见过一个小时的朋友,倒是稀奇,马丽也觉着这个拙劣的理由有点好笑。


“马丽?马丽?”


一进门宋佳就着急地喊着,生怕马丽出了什么事情。


“小姐,太太在这儿。”


宋佳道了谢便往马丽的房门冲去,一进门扑倒马丽身边,果然,鲜红的伤口嵌进了雪白的肌肤,更显得触目惊心。


“姓徐的干的?”


“嗯。”


“他娘的不想活了吧!”


马丽看着眼前的美人为她而愤怒,心下有点开心,身上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上药了吗?”


“嗯。”


“这几天我陪着你,好了之后跟我走。”


“你没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了。”


这几天,宋佳几乎包揽了木儿干的事,甚至做的更细,宋佳自己也暗暗好奇,自己一个军人,平日里连自己都打理不好,现如今竟然能这样细心照顾个姑娘。


大概是过了三四周,马丽的身子好了个大概,宋佳照常推着她去花园晒太阳。差不多快入春了,天透亮的没几片云遮挡,暖亮的光洒在二人身上,头发被渡上了层金黄,属于冬的风灌进她们的胸口又被日光驱散。


马丽看着将苏未醒的景,宋佳看着被柔光环绕的马丽,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马丽,跟我走吧。”


马丽听罢抬起她的头与之对视,那双明媚的眼睛被照成了浅棕,宋佳见她弯了弯眼。


“别闹。”


“没闹。”宋佳对上了她的双目,认真地说道。


马丽收回了她的目光,撇过头躲过阳光,细声说道。


“不行啊。”她不能拖累她,不能拖累父亲,她不能拖累所有人,她只能牺牲自己最浅薄的利益。


被马丽拒绝后,宋佳也不再说起这个话题,倒也是照常照顾她,仿佛马丽不跟她走她就赖在她的身边。


“宋小姐,你该走了。”


“这么久了还叫我宋小姐啊?马丽。”宋佳皱了皱眉表达了她对着称谓的不满。


“我不走,你不跟我走我就赖着你。”


“宋小姐,我丈夫过几日便要从上海回来了。”


“他回来啊!刚好揍他一顿!”


“宋小姐,求你。”


宋佳受不了马丽用那双无辜的双眼看她,她总是拒绝不了她。


“行行行,你小心着点,那贱货要是再干那些该死的事你必须告诉我。”我让他不得好死。余下的话宋佳不敢对马丽说。得到了马丽肯定的答复才离开这幢离了马丽便了无生趣的别墅。


宋佳离开了没两天徐氏就回来了。


“哟,恢复这么快啊!不会在家叫了什么野男人来给你暖床吧!”


“呵,还有新衣服啊!”


徐氏一把揪起她的衣领扇了她一耳光,撕碎了她身上那件宋佳为她学了好几个日夜做出来的缎面旗袍。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被那双厚重的大手掐断在咽喉,离去时更是毫不留情的抓起她散乱的头发狂抽了她几个巴掌。


明明快入春了,为何又这么冷呢?


窗外又下起了大雪,那个镶着珍珠的杯子被徐氏摔碎于地,马丽的后背被碎玻璃磨出了骇人的暗血,那颗小珍珠在雷声中滚向了黑暗。


马丽艰难地爬起身,用颤抖的手拨了父亲的电话,哽咽地哭诉她的遭遇。


父亲却说,忍忍吧孩子,咱家得靠他们。


甚至连一句安慰也没有。


她不解,她是典型的现代女子,从小受着西式开明的教育,父亲总是教导她要独立,要自由,却在她刚过16的时候把她许给了素不相识的徐氏,她也反抗过,可哪次不是被压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呢。从那以后,父亲再没说过独立,自由,只告诉她要听话,懂事。多么矛盾,可悲,混乱啊。


马丽忍住了将滴出的泪水,硬是梗着脖子红着眼眶打通了宋佳的电话,随只是声音的传递,但她却总觉得宋佳会看见她,她不想让她看到她哭。


“宋佳,救我。”


这回是马丽先开了口。


“等我。”


宋佳赶来的时候徐氏早就出门喝酒作乐去了,她熟练地冲进马丽的卧室,看到马丽只包着被子坐在梳妆台前,心中像是被车轮撵了一般绞痛。


她多想上去抱抱她,但她不敢,她怕弄疼了她。


她很少哭,但在她那一刻实在是绷不住决堤的泪水,充斥全身恨意和刀绞般的心疼让她浑身颤抖。


宋佳走上前去轻轻搭上她的肩头。


“我帮你上药。”关窗拉帘,从包里拿出她前几日从外国带回来的暖风机,放在一旁,轻轻剥开她身上的薄被。


“嘶。”


被子贯通干涸的血液撕扯开了愈合的伤口,渗透出新鲜的血液,一大块可怖的红流展现在宋佳面前,宋佳不禁攥紧了拳头。


她想不到为了给马丽报仇而对那个男人施的手段最终会落到马丽身上。


宋佳拿着棉签细细擦拭着马丽裸露的身体,她心疼的同时内心却升出了一股无名的力量,不禁暗骂自己。


“嘶,疼。”


“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别忍着,她好久没听人这么和她说了,眼泪断了线,止不住地往下流,牙咬得手指泛白,双肩颤抖。


宋佳轻叹了一口气,不敢去抱她,只能摸着她的头用作安慰。


大哭之后,马丽觉得好多了,又坐在那儿安静地让宋佳给她上药。


“马丽,跟我走吧。”


宋佳冷不丁地又提起这个久远的话题。


“好。”


许是没想到马丽会答应,手下不经意间一重,刚好按在了马丽的伤口上。


“啊!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没有没有!明天我就带你走!”


“今天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给你上完药我就叫人来接你。”


宋佳带着马丽离开了这里,马丽不知道她会带她去哪,她甚至不知道宋佳到底是何人,她也曾想过怀疑过,可她最终总是愿意去相信她,哪怕被骗,她也愿意。


“我们要离开这里,姓徐的找不到。”


“听你的。”


她们住进了一个酒店,那里的人似乎都认识宋佳,对她们总是恭恭敬敬的。马丽其实很想知道宋佳的身份,每每她隐晦问起,宋佳总是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久而久之也便不再问了,反正她知道,宋佳不会害她。


她们在酒店里度过了一段悠闲快乐的时光,宋佳因为时常要出门,怕马丽一人孤单害怕,便给她买了一条猫,白色的,可爱。


一天宋佳外出回来,马丽正跪坐在毛毯子上逗着那只小猫,因为背对着她,宋佳只看到小猫的绒毛和马丽的黑发融为一体,黑白相间。她慢慢走上前,弯下腰偷偷夺过马丽手中的毛线。马丽一扭头看到宋佳欠欠的笑容,横过手臂拍了一下她,娇嗔道。


“宋佳!还我!”


“我不!你来抢啊!”


两人在房间里追逐打闹了好一会儿,小猫瘫在地毯上舒服又满足的看着她俩跑来跑去。


马丽把宋佳困在了梳妆台前,一把抢过了那个散了一大半的毛线,一边低头理着一般振振有词地数落宋佳。


马丽的眼睫毛的抖动被宋佳收归眼底,克制不住心中所想,一把环住马丽的腰,转眼间两人倒了位置。


宋佳要比马丽高一点,二人的腰身正好嵌得合适,宋佳稍稍低头正好引上马丽抬起的双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两人凭着这个姿势默了好一会,宋佳将头微微侧去一点一点往下试探。在鼻子交错的瞬间,马丽抬手轻轻推了推宋佳的胸口将二人隔开了一段微小的距离。她偏了偏头垂下眼眸。


“我已有家室。”


“我知道。”


“你我皆为女子。”


“我不怕。”


马丽听言,主动勾住了宋佳的脖子,抬头慢慢得温柔地吻住了宋佳的软唇。


“你又抽烟。”


宋佳脑中的弦早已被马丽割的破败不堪,一手握过马丽的盈盈腰肢,一手捧过她的侧脸深深吻去。


马丽口中淡淡的茉莉香与宋佳口中稍呛的烟味相与为一,她们互相侵蚀,夺取命脉,又将彼此解救于困境。


次日清晨,小猫慵懒地窝在床位安然地睡着,马丽蜷缩在宋佳怀里,悄悄探出了个脑袋,一点一点往上挪,移到和宋佳差不多的距离便用手臂撑着枕头,向前倾了倾身子,舔舐着宋佳的耳垂。


宋佳在马丽移动身子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她不过是想看看她要做些什么,哪成想这姑娘是往她身上浇火啊。


宋佳被惹得攥紧了拳头,沙哑地说道。


“干嘛。”


马丽又贴到她的耳边呼了口气,低声说。


“你真美。”


宋佳忍不住了,挺起身将马丽翻至身下,杏花如雪,颤抖飘散,春雨婆娑,温润绵延。二人浸泡在无数次的欢愉里,缠绵在数不尽的热血中。


她们在柳絮飘扬的春风里相爱,周遭一切变得诗意盎然。


时间在浓郁的爱意里悄然流失,她们度过了三两春秋,又要入冬了。


宋佳又准备出门了,这次不同往常,她郑重的嘱咐马丽,她未回来,绝不要出门。


马丽就这样等了一个星期,她莫名有些害怕,宋佳从来没有离开她这么久过。


周天,一阵门铃唤醒了马丽,她顾不上换衣服,穿着睡衣就跑了过去,来者却不是那个她想要见的人。


“马小姐,您的信。”


马丽愣愣地接过,麻木地关上了门。

  

『爱人马丽:


           展信安。


         我知道你还在苦苦地等待着我,但很抱歉,如若这封信交于你的手中,那我也已不在人世了。 先说声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我其实是一名组织卧底,最开始接近你也是出于革命任务,可我没有想到真的爱上了你。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浪漫,天真。你放心,你那个该死的丈夫已被我党秘密处决,今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我的任务也已完成。只不过还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成为我,活下去。


         马丽小姐,你愿意吗?


                                                              小花』


信很短,泪很长,故人当是你我。


我愿意,我不怕。


她穿上她的衣裳,打开房门,迎着飞雪,向前走。


不知是哪年的冬,雪如初见那般轻盈,她穿着军衣受邀来了个晚宴,嘈杂虚伪的环境让她心下不爽,却在猛然间看到了个姑娘,素雅淡然,安静沉稳,独自把玩着一颗纯洁的小珍珠,像她,又像她。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缓缓向那姑娘走去,克制住内心难耐的情感,稳稳出了声。


“马小姐。”


“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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